春秋時期齊國大夫崔杼殺齊君,史官因為如實寫下“崔杼弒其君”而被殺,他的兩個弟弟也堅持如實記寫,結果還是被殺;第三個弟弟毫不畏懼,依然堅持秉筆直書,崔杼無奈才作罷。這個事情其實還有一群人備份做替補,替補人員也做好了被砍頭的準備,但因崔杼罷手才僥倖保命。
皇家和權貴所不希望呈現給世人的史書,利用強權的干預可能會遭受歪曲或篡改,雖然在某個歷史時期個別權貴未必能得手。但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得手的還是大多數——史官再多的腦袋、再多的家人、再多的小JJ,也經不起刀斧的鋒利。
上古時期,世代相襲的秉筆直書的史官,對神聖的皇權是一種威脅。從秦漢起,為了凸顯皇權,史官地位從夏商周時處於國家核心決策層一落千丈,成為可以任皇帝肆意刑罰的太常屬官;隋唐之後,則被併入禮部,地位再次降低為閑職。皇權之下不受待見的史官命運,同樣也是歷史真相的命運。
當把持著一個朝代經濟和社會核心資源的皇權、權貴希望某種歷史觀和他們所認為應該給百姓看到的“真相”的時候,廟堂之上的他們集體觀照很容易變成極其荒謬的理解,而且大多數時候所表達的是在集體傳染過程中的一些幻覺和偏執。
特別是受到強權壓制的情況下,“沉默的螺旋”得到印證,群體內的個例觀點或暗示可能會被放大,有個體觀點的多數人則陷於沉默,使得本來有權決定歷史走向的集體走向被操控的邊緣。有意思的是,這種情況在數字營銷和品牌產品傳播過程中同樣存在。一些對消費者抱有“操控傀儡”想法的營銷手段,會在廣告中埋入營銷點、記憶點去暗示消費者,使後者不自覺地接受安排,甚至成為“肉雞”。
其實,“被操控”或“被暗示”可能會來自多方面的,除了上述權貴們,還可能是普通的群體成員。在一些戰爭審判或犯罪行為審判中,群體的證言也可能是極端荒謬的——這種荒謬來自對某種結果的期待、幻覺和極其恐懼下對事情走向的非理性理解。所以,有時候群體證詞和群體簽名僅僅是體現群體對於事情走向影響力的價值所在,而其本身未必是真正具有可推敲的邏輯性或證明其是真相本身。
一旦歷史變成“他們希望你該看到的真相”,不管是司馬遷,還是其他史官,都可能要根據這個原則去演繹、猜想或打扮他們所聽到的真相,然後讓史書成為外表光鮮的小姑娘——至少上面的皇權、權貴滿意了——然後面世。
同樣的事情,在網絡時代的諸多場景下也會發生。一個是當下內容平台的推薦算法,只會讓你看到“他們希望你看到的內容”。另一個著名的案例則是“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麼要去扶”,就是在背離社會主流價值觀之下、極其荒謬的法官提問後產生的,這個案件的結果其實也很重要,所以才會成為二十年來輿論一直口伐筆誅的對象。但法官的提問讓見義勇為被邊緣價值所拋棄,深刻地影響了二十年來的社會公德和群眾價值判斷。至於是不是彭宇撞的,在大眾探究結果的過程中已經不重要了——實際上,多重價值觀下的理解也讓它變成了葫蘆案。
鋪天蓋地的網絡情緒會左右很多事情的走向,這也是群眾心理對事情的理解和價值判斷所致。前面我們也說過,群體是易怒的、容易收到暗示並輕信的,那麼鋪天蓋地的的情緒表達對於一些案件的真相探究其實往往是有害的,因為有些事情未必像大眾理解的那樣,但大眾的期望會綁架判案和最接近真相的結果浮出水面。
這就不難理解,在被幻想、演繹、歪曲的史書中,一些殺戮成性的朝代將領或皇帝會變成完美無缺的神話英雄,普遍官吏也能會被改編為青天大老爺。也有一些被塑造的人物,是根據客觀存在或價值引導的需求,以想像炮製出人或事蹟,勾動群體的無意識使之發生共鳴。所以,容易造成形象和價值流傳的英雄,往往會被塑造並被群體所追捧——在某些時期,群體也需要這樣的形象和價值來維護自己的選擇和信仰,以呈現其在家族或獨特群體中的道德或文化傳承意義。
但這種塑造的價值僅僅在某個時代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實際上,撰寫歷史的史官們即便不遇到強權的壓力,沒有宮刑之類的肢體殘害或殺戮剝奪生命,他們自己往往也是缺乏辯證思維和理性驅動去撰寫歷史而維護真相——天下沒有一個史官會不帶著價值判斷和對事情的獨特視角去完成當下撰史任務,秉義直言也是一種職業精神和人生品格——至於真相在史書裡也許有,也許完全沒有。
苛刻一點說,歷史真相在發生時,可能就已經死了。在古代從口口相傳到印刷術的出現,經歷多次傳播的歷史很難維持真相的客觀性。也許,撲朔迷離的歷史真相並沒那麼重要,只有價值觀是永恆的。
執著於真相的話,則需要考古和證據來實現。而當下很多歷史論斷,從證據獲得過程和內容本身,也是經不起考究的。一如法院斷案,獲取證據的手段和內容都沒有合法性/合理性的話,則無法被採信。
“英雄的傳說會被群體的想像力改變,將英雄從我們身邊分離開,無需數百年的時間,轉變有時就發生在幾年之內”。 “除了神話傳說之外,歷史沒有多少保存其他記憶的能力”。 (烏合之眾)
皇權所不知道的是,他們想要塑造的各種,即便是史官被搞定了,不受社會價值所待見的那些自己需要的形象,在新的歷史時期則可能很快會被擯棄,湮滅在歷史的星辰大海中。
而那些企圖為歷史翻案、歪曲為主流價值觀認可的人物形象的行為,則是別有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