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先生有篇作品叫“說奉承”。大意是奉承皇帝是喊萬歲,奉承女人是說漂亮。人需要奉承,鬼也奠祀著安寧,打麻將不能怨牌臭,論形勢今年要比去年好,望了梅還可以止渴。奉承在生活中太過常見,人們也已敏感於奉承,也習慣了奉承,對很多人最大的殘酷不是服苦役、坐大牢,而是所有的人都不去奉承Ta。
賈平凹先生所言極是。即便是過年拜灶神,我們也希望對方能“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對財神爺就不用說了,每個人心裡都希望財神爺能保佑財源廣進。於是,廟里香火旺,求子的、求財的、求升學的、保平安的,都會往廟裡跑。廟門口算命的江湖術士,也就跟著賺了大發。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自信和尊嚴,而當人們肯低下頭去奉承對方,表面上放棄的是尊嚴和自信,實際上是有所企圖,想要獲得。所以,想要辦事、想有所追求,人們的奉承目光就會向上看,幾乎不會奉承比他位低的、勢小的人——除非有軟肋被捏著。委曲者求的是全,忍小事者為的是大謀。人們在虛幻的好話中陶醉,也就給了奉承者想要的。
有的人說想要賺錢,就得放下架子,學會不要臉。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學會奉承吧,笑逐顏開、嬉皮笑臉也可以,伸手不打笑臉人、禮多人不怪,一回生二回熟事情就好辦了。
這些都很功利,也很實在,是國人最基本的為人哲學。就連童話裡的狐狸都會讚美烏鴉大音希聲,得到後者引吭高歌時掉下嘴邊的肉。
說好聽話,奉承,很容易被自認為是高情商、同理心。很多人社會混久了,就會像個老狐狸,知道別人想听什麼,於是就揀別人喜歡的說,讓人舒服。這本身也沒什麼不好的,總不能一說話就槓上,大家都不開心。
如果只是圖大家開心,倒也不錯。何必得罪人呢?延伸到庇佑自己的神靈,自然更是不能得罪的。
也有人,為了幾兩碎銀和嚼谷,昧著良心亂出主意,損害老百姓的利益,這種人不是文人,頂多算費嘴皮子的掮客。當下有個詞,描述其為“磚家”——丟了責任和良知的專家才會是磚家,就像沒有職業道德的教授搖身一變為叫獸一樣,歪嘴和尚都念不出好經的。
這樣的文化人,是沒有骨頭的,就只知道討好和奉承。一些文藝家也是,從來不觀照世間萬象的底層邏輯,看起來是在寫歷史、寫人間,實際上在歪曲道義,不講大義,更不關心民生苦難,只揀上面的人喜歡的寫、唱、跳。因為刻意地裝扮過往,總會討好到一些人,所以就有了抒寫歷史的人享受功勞,承受歷史的人迎接苦難。
至於能不能千古流傳,會不會被人指著脊梁罵,他們是不管的——享受當下,名利兼收嘛。
文人的風骨,就是他們所著文字的風骨,從來都是直起脊梁站立在歷史的斷面上看個體,而每一個歷史斷面,都是一場場悲歡離合和喜怒哀樂。能夠看到繁榮,也能看到苦難,並能站在前行視角表達出來的人,不會把閱覽者代入歷史的虛無,更不會消費歷史大義和人間正道。
真正的文人,在面對自己職業的時候,是不能一味唱唱讚歌、行諂媚之色的,這不該是文人的本職,更不該是年輕文人的理想。
用賈平凹先生的話說:“奉承換句話說是獻媚,獻媚就是送上女之色,是妓的行為。那麼既然有了妓,妓就使許多人變成了嫖客。”